2020年8月9日 星期日

閔福德(John Minford):「翻譯香港」「翻譯與友誼」 。赤子與道心——“紀念傅雷逝世50週年” 2017

星期日文學‧閔福德:翻譯的香港,友誼的翻譯

圖5之1 - (受訪者提供)

【明報專訊】近日,一套香港文學的翻譯系列從爐火中錘煉而生,由著名漢學家閔福德(John Minford)擔任系列編輯,一套共六冊的其中四冊率先於上月底推出。曾經翻譯經典名著如《紅樓夢》《易經》及當代文學如港台作品的他,決意把這座城市的故事進一步引進英語世界。包含六冊的這套翻譯系列,據說有個非正式的標題,名為《浮城六記》(Six Chapters from a Floating City),借用西西的「浮城」意象,當這座飄浮於半空的城驟落於翻譯紙本上,不妨先看看該系列編輯暨翻譯家閔福德細說箇中故事。
年過古稀、正在新西蘭某地農村歸隱田園的閔福德,在有限時間內非常用心詳盡地解答記者問題,字句間流露他對香港及香港文學與文化的深切熱愛。遠至一九六六年,閔福德已跟這城市結下不解之緣,當時正在牛津大學念中文系的青年,曾遠赴這座英殖島城修習漢語。此後數十年間斷斷續續在這裏生活及教學近十五載,他的四名兒女亦曾在此處念書學習,他如斯說:「我與香港有着很強的聯繫,很深厚的文學因緣。」

譯者編者和作者的友誼

二○一一年六月在香港中央圖書館舉辦、題為「翻譯香港」的研討會,是奠定此翻譯系列的根脈。閔福德憶述,那會議由他的已故好友作家也斯(梁秉鈞)召集,當天眾與會者被也斯對香港文化的熱情及其終將被肯定的決心所鼓舞,研討會結束後他們移師太古廣場上的樂茶軒,共聚在溫暖愉快的詩歌音樂朗讀夜。一眾翻譯者、編者(包括他自己)便由此開展數年時間實現的這個願景,決心以文字編織,上溯十九世紀此城剛成為便利於中西思想交流的地方時,流傳已久的微妙而複雜的身分。
當年作為中文大學翻譯系教授的閔福德,參與研討的題目為「翻譯與友誼」,憶及這些年來他與許多華人作家和學者的深厚友誼。正如他一直主張「友誼,是翻譯的命脈」,於他而言,翻譯總是與友誼連在一起,「即便是和遠古作品!譯者可以成為一位已死作家的朋友!」,他堅信,翻譯者應謹慎地把自己的血肉、生活經驗、情感與創造力注入作品,與此同時始終地保持對原文的忠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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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體現自他與也斯的緊密友誼。他打趣說自己常喚也斯作PK,這源自中文名首字母拼音(initials)的名字,具玩味又幽默地讓人聯想到廣東話「×街」,閔福德續說:「他是我一個很要好、相識超過三十年的朋友,他比任何人更教懂我有關香港的知識,使我懂得如何探索並熱愛此地。」這許多年來,他們共度過不少談論詩歌與翻譯、享受佳餚與美酒的晚上,也斯因此曾寫過一首題為「歲暮懷閔福德」的詩:「你在南法陽光底下,/我在島上處處煙塵。/何時再來一瓶紅酒,/圍桌細論詩的文字?」
二○一一年的研討會過後,也斯和閔福德便尋求藝發局資助,出版一系列新的高質量譯文,由起初計劃與香港大學出版社合作,至後來出版社在未給閔福德理由下退出。及至於同一天,「幸運地中文大學出版社社長甘琦女士即時並熱情地接手該項目」,後來這龐大工程得以展開,惟二○一四年起「基於疾病與不幸,進展不止一次被打斷」,但儘管如此,此計劃在九年後終在近日順利完成。

香港冷峻外殼裏的溫暖內核

在此前逾三十年,閔福德於中大翻譯學刊《譯叢》(Renditions)編輯過一九八八年「香港文學」雙號,自那次起他跟也斯在多種項目上合作,包括一九九七年在倫敦南岸藝術中心的演出、二○○五年在西港城舉辦的文化聚會等等,一路走來持續推廣香港文學和文化。閔福德對這個十五年來斷續視之為「家」、曾度過許多溫暖愉快時光的地方有着濃厚情義,這次具挑戰又令他感滿足的翻譯計劃,他形容為「好像在給這座偉大城市償還自己欠下的債」。在近月城市陷入巨大旋風與陰霾之際,他心中亦視此系列為獻給他曾經歷過——創造力澎湃與自由無盡的香港的一首絕唱(swan song),整系列涉及的譯者與編者眾,從某意義上它猶如一首「國際合唱團對香港靈魂演奏的頌歌」,他續道:「好的文學作品從不為政治服務,它超越政治。文學是普世而永恆的。」似乎為這城市的未來落下註腳。
回頭看香港作為自一八四二年始的英屬殖民地,一直是個免受中國內地政局動盪影響的避風港,閔福德認為這個思想自由、能隨心所欲(free-thinking, free-wheeling)的地方,得以讓偉大而古老的中華文化以某種方式承傳下去,免受政治鬥爭和意識形態扭曲,並指在這「看似剛冷而閃爍耀目的表層底下,實蘊含溫柔的內核」,裹藏着優美的文學、視覺與表演藝術、音樂、戲劇和電影,「她曾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文明城市之一」,而這套書正展現了香港文學「具反叛而性格鮮明、富想像力的特徵,標誌着它與華語世界其他地方的區別」。閔福德認為就如比較為人熟知的王家衛電影,香港文學拼合了亙古的中華色彩及世界主義的現代性,它變化多端且包容性強,所以他說,「文學是香港的魔力所在,而通過翻譯它,更成為予以世界之魔力」(The literature is an alchemy of Hong Kong, but through translation it can become an alchemy for the world)。
在擔任系列編輯的過程中,閔福德竭力確保譯文秉持足夠高的文學水準,冀與新的英語讀者交流。自他與已故漢學家及其岳父David Hawkes合作翻譯《紅樓夢》以來,他一直提倡易於閱讀、自由與具創意的翻譯(reader-friendly, free, creative translation),並認為現有許多香港文學譯文(甚或乎一般中國文學的譯本)過分依仗字面意思,讓人難以理解。故這次推出的香港文學譯叢,他期盼能讓全世界意識到,香港不僅有王家衛和徐克等世界級電影導演,還有世界級的文學作家。

劉以鬯、西西、也斯獲青睞

那麼,到底這六部譯作含括什麼?

在二○一三年一月也斯辭世前,閔福德已跟他詳細討論過該系列的六種題目。其中他們即時選來的有劉以鬯《酒徒》,他說,這是一部精彩描繪香港一九六○年代的意識流小說,「記載一個浪蕩卻思想周全、素養高尚的華語寫作人在城市叢林中的生存鬥爭。它體現了香港的精髓,其宏偉,時而骯髒時而燦爛,其矛盾,其混雜而不可抑制的活力」。閔福德在一九八○年代初於中大任教時,從一位饒富才氣的年輕研究生姚春琳(Charlotte Yiu)口中意識到這部作品的重要性,多年後在計劃得到資助後更委託了她,在一年全不受干擾的日子下翻譯此作。因其艱巨而涉獵面廣,他漸體會到為何它從未被翻譯過,「作品包含很長的文學評論,涉及由《紅樓夢》歷來中國古典文學以及現代主義等中西方各個範疇」,後來閔福德逐字逐句檢閱初稿,並聘請一位經驗豐富的澳洲編輯Nick Hordern對整部小說加以修訂,冀望這意識流小說能在英語中「重生」(reborn),惟編輯不諳中文,在最後階段閔福德再與姚春琳閱讀全文,繼而回頭比對原著,以確保譯文沒偏離原文太遠。「因此這是個漫長、艱巨而複雜的國際翻譯過程,但最終我認為是非常成功的。」
然後是西西的《縫熊誌》。閔福德一直很崇拜西西,「在過去約五十年,她以小說和詩歌,創造了龐大而獨特的作品」。早在一九八○年代,與他亦師亦友的文學評論家宋淇便向他介紹了西西的作品,在宋淇鼓勵下更編輯了她第一批翻譯出版物,其中包括〈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這次選來《縫熊誌》翻譯,源於一天閔福德在一家本地書店遇見這部作品,「這本書使我驚訝不已,讀起來既新鮮又有趣,結合異想天開的幽默感,對中國文化和歷史富有新穎而敏銳的觀察」。他認為西西巧妙地把在癌症康復後製作毛熊的熱情,與中國歷史上豐富多彩的人物以多篇短文結合一起,既具啟發性又具娛樂性,給讀者留下純粹的愉悅感,並認為「這是中國的『筆記文學』傳統的新體現」。這次他又幸運地找到與作品完美契合的翻譯者,一個年輕的澳洲博士研究生Christina Sanderson,她同樣喜歡毛熊,並恰好捕捉到西西作品的童趣。
顯然地閔福德希望在此系列囊括也斯的作品,他最終編了兩部,一是詩歌選,他將其命名為Lotus Leaves(蓮葉);一是包含兩個小說、簡稱為Dragons(龍)的譯集。他介紹說,Lotus Leaves是迄今相關譯作中最完整的一部,涵蓋也斯各樣作品,從對個人身分與人類狀况的認真思索,到漫遊香港日常生活與文化的輕盈腳步,過程中閔福德感到幸運的是有也斯遺孀吳煦斌的從旁指導。他引一位美國譯者Gordon Osing說,也斯的寫作「就如小丑在電視講話,的士司機在前排座位說話,或如向內心世界、親密友人的直接講話」,閔福德認為讀過許多古典詩歌的也斯儘管有着世界主義和強烈而獨立的香港精神,但心底裏藏着一位中國古典詩人。不過,也斯在生活與藝術上對冒險與自由的渴望,他認為「總是強烈地與自一九四九年(也斯出生、中國所謂『解放』的年份)以來,受政治審查而積弱的文學形成鮮明對比」。小說譯集Dragons則包含《養龍人師門》與《淹死者的超度》,後者是閔福德最喜歡的梁秉鈞小說之一,因其與「志怪小說傳統有着強烈呼應」,事實上閔福德曾鼓勵也斯多讀蒲松齡,最終也斯愛上了《聊齋誌異》,更以此為基礎寫了多首組詩,閔福德更透露自己在《淹》中「客串」過。而《養》由他的女兒Laura Ng在也斯舊生的已有翻譯上再作編輯,《淹》則由他的前博士生、現於嶺大執教的唐文翻譯,他同樣在稍後階段介入,負責最終修訂。

自由精神與真實情感

另外兩部將出版的譯集,其中一部名為The Best China(最好的中國),這本書包含自一八四○年代英殖以來,在不同階段書寫香港的文章。閔福德認為這本書體現了他愛稱之為「free-thinking, free-wheeling」的香港,「這種自由精神一直是香港的精髓」,使其與華語世界其他地區不同,他續指,「香港一直以來允許不同聲音、不同觀點共存,這是不爭的事實」。這部譯集中選入金庸的文章、吳靄儀書寫關於金庸、李歐梵書寫晚期浪漫派音樂、黎智英捍衛信息自由、梁秉鈞書寫香港一些標誌性地方的抒情文章……記錄了這座城市一路走來所特有的知識分子精神,「時而躁動不安,時而質疑,時而沉思抒情」,且溢滿自由精神——他坦言「這是令人鼓舞的,也是寶貴的,若看見它消失將會是個悲劇」。繼而他再數下去說,還有來自過去更悠久的聲音,例如孫中山的講話紀錄、來自上海的作家王韜、漢學家柳存仁和余國藩的文章等,再數下去還有多篇早期以英語書寫的文章,包括第二任港督戴維斯(Sir John Francis Davis)、懂粵語的港督金文泰(Sir Cecil Clementi)的文章等。
最後一部,是由李歐梵及妻子李玉瑩共同撰寫的自傳《過平常日子》,兩位同是閔福德的密友,此書體例有意仿效沈三白的《浮生六記》,閔福德認為這兩部作品(一部當代,另一部屬清朝後半葉)之間的重要連繫,在於儘管所涉及的三位作者同是具修養和精緻的人,但兩本書一樣關乎簡單而真率的情感,悲喜交集,是有關愛與痛的淒美故事。他認為這兩部回憶錄在華語文學中是罕見的,因其皆與真實情感的質樸表達有關,「某程度上,偉大的小說《紅樓夢》亦如此」。《過平常日子》中重複出現的關鍵語之一「倒空自己」,閔福德說是個艱巨的過程——人要擺脫虛假之物,臻至情感與心理上的真理,「而這其實又是愛情和任何關係中,甚至包括翻譯在內的真理基礎」,就是說,翻譯者應該打開心房,倒空自己,當作者仍在生時,兩者之間更可有渾然一體的身分融合。他接道,自己和也斯就曾有這微妙狀况,以往他們常到酒吧邊翻閱原作與譯作,邊喝上數杯紅酒,一次也斯對他說:「你的翻譯沒有完全按照我的意思來寫,但其實我更喜歡你寫的,所以我想要回去改變我的原作。」
他與也斯的心之所願如此接近,這次的翻譯系列也是其中一個他們渴望完成的計劃,現在此譯叢出版他尤其高興,於他而言,這是對一座充滿韌力與不屈精神、獨特而不穩定的城市——香港——的致敬,他企盼英語讀者能戳穿表層,看到香港的底層真象,超越表層那堅冷、物質主義社會的膚淺形象,並感受內核那溫柔、人性、溫暖與幽默所在。經過這漫長而艱辛的翻譯計劃後,接下來現年七十四歲的他要做的一切該會是緩慢而悠閒的,也許他將修訂三十年前翻譯《聊齋誌異》的草稿,然而更確定的是,他正修訂一部個人自傳The Strange Tales of a Translator(譯者的奇異故事),不日上演。

文//林凱敏

圖//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受訪者提供

編輯//關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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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包括
《傅雷家書》英譯本的過程
有非常長的研討會發言紀錄:金聖華、閔福德、李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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