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17日 星期五

董橋論翻譯(1): 董橋推薦 夏濟安譯 《名家散文選讀/ 美國經典散文》(中英對照);談翻譯家《“ 鄉愁的理念 •三家村”•翻譯家》




文評家昂格斯威爾森讀書心細如發,對自己喜愛的作品深情款款,反復誦讀,熟得不能再熟;一旦下筆品題,自然知微見著,句句新穎。他寫的小說也自成氣象。可見讀書不必貪多貪新,讀通三兩大家的文章脈絡,一生受用不盡!當年偶讀夏濟安所譯《名家散文選讀》兩卷,驚為翻譯密笈,如醉如癡;從此學而時習之,經年累月,閉目幾可背誦十之八九。

下等譯匠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給原文壓得扁扁的,只好忍氣吞聲;高等譯手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跟原文平起平坐,談情說愛,毫無顧忌。譯匠中英文太過寒傖,一旦登入文學堂奧,手腳都不聽使喚,說話更結結巴巴了;譯手中英文富可敵國,進出衣香鬢影之間應對得體,十足外交官風度: “時方晚秋,氣象肅穆,略帶憂鬱,早晨的陰影和黃昏的陰影,幾乎連接在一起,不可分別;歲將雲暮,終日昏暗,我就在這麼一天,到西敏大寺去散步了幾個鐘頭。古寺巍巍,森森然似有鬼氣,和陰沉沉的季候正好調和,我跨進大門,覺得自己已經置身遠古,相忘于古人的鬼影之中了。”歐文的英文典麗不可方物,沒想到夏濟安的譯文窮追不捨,硬
是不肯放過那縷縷幽香!癡情如此,寫中文又臭又爛的傢伙真都成了“負心的人”矣。——《“三家村”•翻譯家》收入 《鄉愁的理念》  1986;北京:三聯,1994

夏濟安譯美國經典散文(中英對照)

詳細資料ISBN:9789629967024
規格:平裝 / 268頁 / 17 X 23 CM / 普通級/ 單色印刷 / 初版
出版地:香港
語文:中英對照
「翻譯忌縱情,縱情則望文而生非非之義,容易離題。翻譯忌寡情,寡情則草草結親,貌合神離。夏濟安先生學富才高,中文典雅,英文博通,天生赤誠,譯筆於是不縱,用情於是合度,譯文於是綿麗;只讀中譯,行雲流水,風清月明;中英對讀,琴瑟相諧,鸞鳳和鳴,功夫很深。我早歲學做翻譯也學人窠臼,學信,學達,學雅,終歸信而無趣,達而無味,雅而無姿。讀了濟安先生譯作,原來說信說達說雅,他筆下透露的消息深刻極了:信靠博學,達靠虔誠,雅靠才情,那才是迻譯西洋文章大家名篇的本事。每覽遺墨,春風習習,滿心歡喜。」──董橋
----董橋談過的翻譯家很多,例如:

翻譯家湯新楣先生
題名:, 輓翻譯家湯新楣.-. 編著者:, 董橋. 出處:, 品味歷程:董橋自選集(董橋(著)、劉紹銘(編)). 語言:, 正體中文. 出版日期:, 2002. 卷期/頁次:, 126. 出版項:, 香港:天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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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橋論翻譯

(2009-05-25 00:07:00)转载▼

《強姦•翻譯》董桥

據說,翻譯有直譯和意譯之分。


據說,好的翻譯家可以譯出原作的神韻。


據說,做翻譯工作必須先熟讀翻譯教條。


其實,翻譯只有兩種之分:好翻譯和壞翻譯之分。


好的翻譯,是男歡女愛,如魚得水,一拍即合。讀起來像中文,像人話,順極了。壞的翻譯,是同床異夢,人家無動於衷,自己欲罷不能,最後只好“進行強姦”,硬來硬要,亂射一通,讀起來像鬼話,既褻瀆了外文也褻了中文。


褻瀆外文事小,褻瀆中文未免有辱國體,罪大惡極!再說,既然是外文譯中文,外文偶有不懂,還可以請教高明。筆下的中文,既然是自己“母親的舌頭”,要是逐字逐句都先找人鑒定虛實,然後落筆,雖然不是“操他媽的”,起碼也成了“操我媽的”。


一來到倫敦這個鬼地方,見聞趣廣,嘴上老掛著“操他媽的”,而心裏不免又忐忐忑忑,恐怕有朝一日,自己不由自主,欲罷不能,結果弄得“操我媽的”!


起初,自己的英文實在不靈,雞毛蒜皮的話,都得先用中文思想,然後翻譯出英文來,或者說“強姦”出英文來。日久天長之後,幹得“好事”多了,英文果然有了“早洩”的跡象,經常一觸即發,一塌糊塗,樂極了。可是,“操我媽的”日子接踵而來了。


我不說“逐漸進步”,我說“有增加中的進步”。我不說“希斯看來是會參加開會”,我說“有越來越多的跡象顯示,希斯願意出席這次會議”。我不說“威爾遜正在洗澡”,我說,“威爾遜在進行洗澡”。最後,什麼“被認為是小偷”,什麼“生存中最大的飛機”,等等等等等等,我都朗朗上口,甚至付諸筆墨,如有神助。


再套一句倫敦式的中文來說,此時此地,我的中文,跟正統的人話的中文之間,已經是“意見互相相左”了,因為我跟中國書已經“脫離接觸”了,我跟中國人也“脫離接觸”了。


我覺得我的英文跟洋大人一樣好了。


我覺得我“有被英國人歸化”的資格了。


可是,我的皮膚是黃的,這一點很教我頭痛。不過,這一點也教我找到了一條謀生之道。我可以“進行”翻譯工作。洋大人認為我既然是黃種中國人,我的中文一定通。於是,我只好用“進行強姦的方法”去“進行翻譯”。於是,我開始“操我媽的”了。


噫嘻哀哉。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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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工作者寫稿﹑翻譯都是急就章,往往連重讀一次的時間都沒有,遑論修改。這就特別需要練好基本功了。基本功說穿了是造句的功力。造句最基本是練習造短句子,儘量不要把幾個意念穿插成又長又臭的夢囈。


——《不要經典要精讀》

讀香港浸會大學黎翠珍教授主編的《翻譯評賞》。“評”字孟浪,“賞”字可喜。我不相信翻譯可以歸為理論,我只相信翻譯是又翻又譯的工作,做過數十萬字之後,自然生巧。因此,我很偏見,也很主觀,總覺得天下只有兩種翻譯:一種是好的翻譯,大可細細品賞;一種是壞的翻譯,大可不看。


——《文人譯筆清賞》


翻譯真難。我當初入行膽子大,順手拈來,見字就譯,從來沒想到會譯錯,以為案頭擺幾部字典一定可登堂入室。一知半解有這個好處:不怕臉紅。後來謀生艱難,飯碗脆薄,發憤苦讀英文,從頭苦學中文,漸漸發現英漢字典和漢英字典大都到皮不到肉,翻譯的時候只好儘量細查上好的英文詞典和《辭源》、《辭海》以及《現代漢語詞典》,憑自己的識見從中斟酌英文的神韻和中文的神采。那是非常費心的工作;譯出來的篇章自己滿意的並不多。到底是不同的文字和不同的文化,所謂譯筆傳神,指的大概是“成功地再創作”而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英國漢學大師David Hawkes譯為:“But if you wish to know more, you will have to wait for the next chapter”。“意”是“傳”了,“神”色大變,原文音節上的對仗之感蕩然無存了。英譯中往往也這樣。


——《“別開生面的自殺”》

翻譯和寫作一樣,都要求對文字的敏感。


——《與文字的鬥爭》


學習語文重實踐,不外是多聽、多講、多讀、多寫。學英文多跟外國人來往,多看西洋電影,多看電視上的英文台節目。學白話中文要學國語、說國語、寫國語。“基本功”到底不可閉門造車。王宗炎說,十年前,他問過廣州美術學院的一位領導人,他認為自己最大的貢獻是什麼?他說是給院方買了一些世界名畫集。那位領導說:“先前我們對學生講畫史,講畫理,他們覺得模模糊糊,摸不著頭腦,研究了名畫集,他們便懂得人家如何構思,所以自己的習作也有一些新意了。”王宗炎於是引申到學翻譯不能唯讀一些理論書,而是要細心玩賞優秀的譯品:“琢磨名畫,就曉得怎麼構圖;琢磨名譯,就曉得怎麼下筆”。琢磨者,邊看邊想,來回斟酌,背熟喜歡的句法,日久自然生巧,我藏有唐雲一幅花卉,佈局脫了傳統的胎骨,色彩染出新穎的濃淡,可見是過了背誦觀摩的階段,登上《千家詩》和《古文觀止》之外的境界了。


——《學問存放在東京》


吃過十幾年翻譯飯我終於不敢再做翻譯也不敢再議論翻譯了。新聞電訊翻譯關心的是傳遞資訊的功能而已,經史子集古今小說的翻譯追求的才是兩種文化的溝通技巧和傳意藝術,牽涉了學和術和情和理,不經過數十寒暑的浸淫沒有資格置啄。


——《劉文指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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