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化創新,京劇走在前面
雖然有些老戲迷說:今日京劇的化妝、服飾、燈光、布景,乃至於純粹口語式的道白,容易給觀眾以「和話劇沒有差別」的感覺;但絕大多數的台灣人非但不以為意,而且欣然接受……
以王羲之名帖〈快雪時晴〉創作的新編京劇,為2007年國光劇團與國家交響樂團的跨界合作,主角張容由國光當家老生唐文華飾演。 圖/本報資料照片 |
每次去「聽」京劇(台灣稱為國劇,大陸則稱京劇,以示有別於其他地方戲劇),總愛估算一下白髮蒼蒼的老戲迷,與穿著學生服裝觀眾的比例如何。早年若無十比一,至少五、六人中,才有一位年輕人。近兩年卻有很大改變,老、少比例已將近相等了。
從保存中華文化,同時也要去舊創新的立場,看這項改變,令人振奮。探討原因,朝野都有不可磨滅的貢獻。有人會質疑:政府做過些什麼事?因為來台初期,陸 光、海光、大鵬與明駝都是軍中劇團。團員僅享軍人待遇,生活清苦,前途渺茫;只有一年兩三次到中華路二段「國軍文藝活動中心」公演,才能賺點錢作加菜之 用。
到民國84年,郭為藩兄在教育部長任內,批准將國防部所屬陸、海、空三軍京劇團合併為一,設立「國立國光劇團」,成為教育部所屬社教機構,原有人員都變成 劇團的職員,按月領取固定薪給津貼,無須為下月的伙食錢從哪裡來發愁。這場革命性的改變,外界極少人了解,社會大眾更全無所悉。
更重要的是,恰在此時,有批在國內外攻讀戲劇藝術的學人,出於愛國熱忱,加入國光劇團。他們帶來對戲劇的全新觀念,不辭辛勞,默默奉獻給國光。從幕前到幕 後,從服裝、布景、燈光、道具,乃至於戲劇氣氛,全盤改變了國劇的面貌,可稱為一場寧靜革命。重新調整劇團文化使命,符合現代專業演藝管理,這才是如今大 家常掛在嘴上的文化創新,其實在國劇界已經行之有年了。
這些人包括:台大文學博士、清華大學中文系前主任、現任台大戲劇系教授、國光劇團藝術總監的王安祈女士。她投入編排京劇,要追溯到郭小莊的「雅音小集」與吳興國的「當代傳奇」時候。
王安祈、趙雪君編劇,李小平導演、魏海敏主演的《金鎖記》,可說是國光劇團最令人難忘的新劇。 圖/本報資料照片 |
國光劇團另一位關鍵人物是京劇科班出身的導演李小平。從陸光劇校畢業後,他就讀台北藝術大學,獲得碩士學位,在一篇文章裡,他自承「創作橫跨傳統與現代之 間」。王安祈和他兩人是老搭檔,導演過前段所述各劇,以及《廖添丁》、《天地一秀才──閻羅夢》、《王熙鳳大鬧寧國府》、《李世民與魏徵》和跨界京劇《快 雪時晴》等。
李小平的興趣廣泛,曾參與台灣參加法國亞維儂戲劇節的《美猴王》,也插足過其他劇種,從歌仔戲《莿桐花開》、音樂劇《梁祝》到實驗劇《傀儡馬克白(MacBeth)》。1995年獲得中國文藝協會戲曲導演獎。他和王安祈最令人難忘的作品,無疑是三年前首演、本月初又呈現於「城市舞台」,根據張愛玲原著改編的《金鎖記》。京劇女皇魏海敏把一個封建時代女性無法自拔的性格,刻畫得淋漓盡致。
還有一位幕後人物不可不提。我每次看國光演京劇,對舞台兩旁用燈光打出的唱詞與道白英譯,佩服得五體投地。因為譯者真正做到了「信、達、雅」三者兼具的程度,若無幾十年從中文譯成英文的功力,幾乎不可能做到。
我問國光劇團的袁家瑋,才知道是美國伊利諾大學比較文學博士、現為東吳大學英文系教授謝瑤玲女士所譯。每次國光公演,觀眾中總有若干老外在場,因為他們藉字幕之助,可以知道劇情,從而增加對中國文化的了解。有這麼許多人無私的奉獻,京劇在台灣才能配合文化創新的成就。
今日在台灣,較活躍的只有兩個京劇劇團每年演出幾次。「新舞台」的「台北新劇團」靠李寶春撐持,與中國信託基金會辜懷群女士的慷慨捐助,實際是對她父親辜振甫董事長的紀念;此外就只有國立國光劇團了。
國光2006年推出的《胡雪巖》,王安祈引領劇藝方向,汪其楣導演,劉慧芬編劇,除唱詞外已完全拋卻京劇二百年的舊傳統,在一泓靜水中造成一連串漣漪,正 如劇中負責京劇部分的馬寶山所言,面目全新的京劇「介於傳統與創新之間」。但若無唐文華、劉海苑、朱勝麗、鄒慈愛、汪勝光這些全心投入的演員,也不會使觀 眾感動。
雖然有些老戲迷說:今日京劇的化妝、服飾、燈光、布景,乃至於純粹口語式的道白,容易給觀眾以「和話劇沒有差別」的感覺;但絕大多數的台灣人非但不以為 意,而且欣然接受。原因很簡單,觀眾也在與時俱進,人們早已習慣於現代化的潮流,沒有人再用什麼「改良京劇」之類略帶譏諷的形容詞,來批評京劇界求新求美 的趨勢了。
大陸雖有十三億人口,國家也大力支持,「中國京劇院」,甚至「天津京劇團」都來過台灣,票房也還不錯。但是時代變遷,愛好京劇的人口日漸萎縮,三年前我去北京,事先託人買票,結果到了據說是貨真價實的「湖廣會館」。
這所舞台完全是清末民初式樣的建築,戲台很小,台前排列幾十張八仙方桌,前方留空,三面的長條板凳可坐六人,桌上擺了幾碟瓜子、花生、糖果之類。等一開 鑼,我就知道誤上了賊船。戲碼無非《三岔口》、《拾玉鐲》之類,最後是《孫悟空》,都是六十年前我派國劇團去歐洲表演的舊戲碼。
好不容易等到戲結束,只見百餘名日本遊客一擁而上,在台前排成條長龍,要求演員簽名,並與他們合照,可謂殺風景之至。最近與《聯合文學》發行人張寶琴談起,她也被旅行團安排去了次湖廣會館,同樣有上當的感覺。
台灣幸虧還有不少欣賞京劇的觀眾,近年大陸如北京、天津、上海的京劇團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台演出,我總買票去看。僅就基本訓練而言,這些年輕演員認真賣命,無可批評;但一切墨守成規,和六十年前上海「大世界」或「新舞台」的演出一模一樣,反而令人不大習慣。
文化創新不是口號,需要大膽的創意和無私的奉獻。台灣最早把「新型京劇」搬上舞台,許多人辛苦耕耘,證明台灣有活力,更有遠見。如何珍惜這段經歷,使大陸京劇界同樣受益,就要看這一代的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