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們合作許久的呂健忠老師,也就是翻譯馬基維利《君主論》的譯者,他向來以翻譯西洋經典作為人生志業,所以他在選擇是否接受翻議一本書時,都有他的想法和規劃,而我們一直都非常榮幸能與呂老師合作。
我們和呂老師的緣份從左岸文化時就已經開始,後來歷經五南和博雅書屋,一直到成立暖暖書屋後,呂老師都願意與我們持續合作,真的非常感謝他。
中研院歐美所的特聘研究員單德興老師,特別訪談了呂老師,談他的翻譯志業:〈翻譯志業面面觀:呂健忠先生訪談錄〉
從訪談中可以看到他對翻譯的想法和見解,也有談到與我們之間的合作因緣。經他同意,轉貼部分與我們相關的內容如下:
峰迴路轉的翻譯之路
單: 當年為什麼下那麼大的決心,辭掉工作,全心投入翻譯,即使那意味著收入銳減?
呂: 我太太有上班,願意支持我,我可以沒有後顧之憂,而且我的生活條件非常單純。
《馬克白》出版銷路冷颼颼,可以想像編輯部門一定有財務壓力,對我送過去的兩本書稿,《情慾幽林》和《情慾花園:西洋中古時代與文藝復興情慾文選》(呂健忠,2002a)(以下簡稱《情慾花園》)有一些意見。就在那節骨眼,左岸文化的編輯龐君豪和歐陽瑩親自找我翻譯馬基維利(Michiavelli Nicolo)的《李維羅馬史疏義》(Discourses on the First Ten Books of Titus Livus),誠意十足,我就答應了,同時也提到《情慾幽林》和《情慾花園》,他們接受了。所以後續我好幾本書都由左岸文化出版,接著這一對編輯搭檔跳槽到五南,然後自行創業成立暖暖書屋,我的新書也跟著他們跑。
單: 《情慾幽林》和《情慾花園》由左岸文化出版,《情慾舞台:西洋戲劇情慾主題精選集》(呂健忠,2013a)則由暖暖書屋出版。這就是為什麼沒有繼續翻譯莎士比亞的原因嗎?
呂: 也是原因之一。我在長年專注翻譯的過程中,逐漸醞釀出自己對西洋文學系統性思考,我稱之為「西洋文學情慾史觀」,我想到可以透過翻譯實踐印證繆爾的學思經驗談:「一事通曉萬事通,一理暢達萬理達」。你剛提到的「情慾三書」,就是呈現特定史觀的西洋文學選粹,收錄的作家幾乎都是我一開始擬定翻譯計畫就鎖定的目標,其中不乏在臺灣乏人問津的經典。我喜歡獨來獨往,做沒人做過的事。
[中略]
單:你譯書的類別很多,請問翻譯歷史作品與文學作品有什麼異同?
呂: 我的歷史翻譯相對單純。馬基維利的《君主論》(The Prince)本來就在我的翻譯計畫裡面,這本書在海峽兩岸已有很多譯本,品質同樣爛,都是在糟蹋馬基維利。可是我的翻譯計畫已經調整過,對翻譯馬基維利沒有急迫性。龐君豪和歐陽瑩兩位編輯搭檔當時任職於左岸文化,提議我翻譯馬基維利討論李維羅馬史的書,書我沒看過,可是羅馬史我有興趣,也和我的翻譯計畫有關,成果就是《李維羅馬史疏義》(馬基維利,1513 / 2003)。這對編輯搭檔後來跳槽到五南旗下的博雅書屋,找我翻譯《文字書寫的歷史》(A History of Writing)(費雪,2001 / 2009)。
單:《文字書寫的歷史》是你極少數沒有任何附文本的譯作。
呂: 因為那真是超出我的領域。那本書本身寫得已經夠精采了,而且本來就是以一般讀者為對象。這兩位編輯後來單獨成立了一家出版社,暖暖書屋,我翻譯的《君主論》(馬基維利,1532 / 2012)剛好完稿,自然交給他們。這大概是我所有出版的書中最「雅俗共賞」的一本。
單:根據的是英文本還是義大利文本?
呂: 從英文本轉譯,就跟易卜生一樣,也是參考多種英譯。雖然我不懂義大利文,起碼我找得出特定的單字,推敲哪一個英譯本的說法我可以接受。這個做法跟我翻譯奧維德的《變形記》同出一轍,《君主論》畢竟是我很熟悉的文本,也有我自己的一些看法,所以我才會有附文本。
單: 後來五南出第二版的《李維羅馬史疏義》,改名為《論李維羅馬史》(Discourses on the First Ten Books of Titus Livus),譯文有滿多的修訂。你在〈中譯修訂版序〉特別提到:「八年來,我領悟到馬基維利是以隨興的筆調闡述他閱讀李維《羅馬史》油然而生的思古幽情,我有信心提高馬基維利的政治哲學思想對於中文讀者的親和力。這一番領悟與信心促使我決定推出修訂版,不只是標題更改,連內文也大刀闊斧修訂」(馬基維利,1513 / 2011,頁11)。能不能進一步說明?
呂: 其實對羅馬史,我只是很粗淺的認識,以前瀏覽過一部分李維(Livy)的《羅馬史》(History of Rome)(Livy, 27-9 B.C.E./1968-1984),馬基維利疏陳這部史學經典的心得則一無所知。龐君豪和歐陽瑩欣賞我的翻譯,我是基於相知相惜的情誼才答應翻譯。翻譯過程也是不斷尋查資料充實背景知識的過程,包括李維的《羅馬史》這部歷史經典原文本。雖然找到三種英譯本做比較,卻只能就字面意思來翻譯,當然結果不理想。兩個因素促成修訂:一是原先譯文不是我翻譯的風格,自己不滿意;二是兩位編輯認為這本書值得再版。馬基維利這本書在政治學和歷史學的地位無庸置疑,卻和經典文學沾不上邊,我覺得應該通俗一點,所以修訂時完全不考慮以前參考的英譯本,只看自己的譯文來修訂,標準是自己看了要流暢。
單:在不變更文意的情況下盡量流暢?
呂: 對。龐君豪和歐陽瑩找我翻譯馬基維利之初,就一直提到吉朋(Edward Gibbon)的《羅馬帝國衰亡史》(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那英文漂亮啊!不過,工程太浩大了,我說先試譯。我翻譯非常專注,整整花了半年時間,只譯出開頭五卷,我坦白說無以為繼。沒多久,聯經推出全譯本(吉朋,1776 / 2004)。不過,聯經的譯者雖然懂英文,卻不懂吉朋的文學風格。這部史書之所以成為經典,不只是因為他對歷史的見識,還包括文學造詣。他的英文非常典雅,一方面因為他有拉丁文的背景,另一方面又是那個時代的巴洛克(Baroque)風格。英文巴洛克風格有兩個標竿,詩是米爾頓(John Milton)的《失樂園》(Paradise Lost),散文就是吉朋的《羅馬帝國衰亡史》。我就是想從文學的角度,呈現在英譯本裡面看到的拉丁文風格。
[中略]
單:對於有志從事翻譯的人,你有哪些過來人的建議?
呂: 翻譯可以是一份職業,像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但是也有很積極的上班族。沒必要每個人都像我這樣子;選擇不是非黑即白。而且取與捨、捨與得、得與失都是相對的,這是翻譯實務的大挑戰,也是人生的大挑戰。我最樂意分享的經驗是,我的翻譯人生可以歸納成兩個重點:隨時把自己確實歸零,這樣才能學會傾聽,包括傾聽自己、別人和文本;隨時設身處地,這樣才能有效溝通。做翻譯和過人生一樣,傾聽是為了溝通,溝通的前提是傾聽。有效傾聽的訣竅是把自己歸零,使自己處於無我和無知的狀態。因為無我,所以不預設立場;因為無知,所以能盡情吸收。這樣的觀念與態度可以為雙重設身處地營造利基:想像自己站在對方的立場,「理解」是聽懂說話者或作者對你說話,「表達」是使受話者或譯文讀者聽懂你說的話,文字只是聲音的表述符號。
➤全文請見:編譯論叢 第十七卷 第二期(2024年9月)
〈翻譯志業面面觀:呂健忠先生訪談錄單德興〉
https://ctr.naer.edu.tw/v17.2.php
----呂建忠老師在暖暖書屋出版的譯作----
➤《君主論》/馬基維利著、呂健忠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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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性追尋:西洋古典神話專題之一》呂健忠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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