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2日 星期日

張華和"小讀者"推薦"譯學書目" ( 約2005)。Proustian Hsu·讀林以亮的《文學與翻譯》2023。錢歌川《翻譯的技巧》?


錢歌川是現代著名學者、散文家和翻譯家,在教授學習英語上有卓越成就,出過不少有有關專著,其《翻譯的技巧》一書,一九八○年代的統計,在國內已行銷四十萬部


simon university同學推薦某些譯學書目
其他"翻譯可教否 思果-楊必作品 經典翻譯等譯題討論" 參考個別記錄



hc:說明:
昨天與某些朋友談日本文化的百本書:千夜千冊之目錄 。後來(今天)我想,懇請同學們幫幫忙(這些要上blog),最起碼要請張華先生推薦"譯學20" 這是練習…….

張華:「推薦20本譯學書籍,還真的有些困難,因為有的年代久遠(20年以上),有的不見得每個人都喜歡。暫時就想到的10本提名如下:
1.思果的《翻譯研究》
2.思果的《翻譯新究》
這兩本我列為榜首,因為個人受益甚大,許多原則現在還在奉行。我進入翻譯這一行,也是受到這兩本書的影響。
3.林以亮論翻譯(志文出版社1974,後來改名為《文學與翻譯》,皇冠出版 1984)
4黃邦傑《譯藝譚》新顛編(書林)
5.張達聰《翻譯之原理與技巧
6.張振玉《譯學概論》
7.金隄《等效翻譯探索》(書林)
8.葉子南《高級英漢翻譯理論與實踐》(清華大學出版,台灣可買到)
9.劉靖之編《翻譯論集》(書林)
10.陳定安《英漢修辭與翻譯》(書林) 」


小讀者『也來湊十本「譯學」或「譯術」
1. 張振玉《翻譯散論》(東大)
2. 許淵沖《文學翻譯談》(書林)
3. 孫迎春《張谷若翻譯藝術研究》(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
4. 金聖華黃國彬主編《因難見巧》(書林)
5. 傅浩《說詩解譯》(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
6. 叶子南《英漢翻譯對話錄》(北京大學出版社)
7. 余光中《含英吐華 -梁實秋翻譯獎評語集》(九歌)
8. Mona Baker: In Other Words - a coursebook on translation (Routledge)
9. George Steiner: After Babel (Oxford)
10. Lawrence Venuti: 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 (Routledge)

我(hc)提一問: 為什麼喬志高先生的都缺席?

張華:「遺珠的的確有。像錢歌川《英文疑難詳解》對一些難句有詳解、喬志高的幾本對美國英語說明也使我受益匪淺,以上可作為「語言常識」看,對翻譯也有幫助。當年靠著這幾本書當編輯,倒是糾正了若干譯者的錯誤。」

小讀者:「…….其實剛才寫時也考慮到喬作, 但轉念一想決定將之列入「英文類」, 而非翻譯類, 故未提
劉靖之編《翻譯論集》確收有趙文, 張兄記憶力讚!!
水牛版阿麗絲也有幾篇趙的語文論,

關於理論, 我是覺得亦不可廢,
但可能要翻譯「術」做到一定程度與經驗
再回頭看一些理論, 可能較有心得
初學者或許不必立即學理論吧
我個人有時喜歡讀一點理論, 當然不是很硬的理啦……

張華:「水牛出版社的是把原來的譯例刪除,再加上幾篇趙氏在臺大的演講,談的是語言問題。」
我們扯到思果先生(他必須弄單獨文章介紹)….
瑞麟:「思果:功夫在詩外──翻譯偶談(OUP
撞鐘的碰巧有此書」
張華:「思果《譯道探微》(中國對外翻譯)
錢歌川《論翻譯》(台灣開明)
王佐良《翻譯:思考與試筆》(大陸外語與教學)
柯平《英漢與漢英翻譯教程)(書林似有出版)
《林以亮詩話》(洪範)
林以亮《紅樓夢西遊記》(聯經)


***2023.4.3


關於文學翻譯,翻譯大家林以亮(宋淇)的看法值得參考。感謝臉友Proustian Hsu之精采摘要分享。
續讀林以亮的《文學與翻譯》。
在〈後記〉中,林以亮特別提到本書源於志文出版社在1974年出版的《林以亮論翻譯》,後續經過他重新修訂後,才改由皇冠出版社以《文學與翻譯》出版。惟新舊版本收入的文章已有部分不同。
以下摘要分享的是林以亮在1969年在香港大學的演講辭,暢談翻譯文學作品的條件和態度,雖然迄今已超過50年,我相信本文還是有其參考價值吧。
書名:文學與翻譯
作者:林以亮 (宋淇)
出版社:皇冠
出版日期:1984/12
【Excerpt】
〈文學作品的翻譯〉
本文爲一九六九年四月十八日在香港大學學生會中文學會主辦之學術演講講詞,其中一部份資料取自本人在香港大學所作之英文演講:『譯詩散論』,現加以整理及補充。
[前言]
今天中文學會請我來講文學作品的翻譯,我覺得非常榮幸。
這並不是客套話。翻譯,到了中文系和中文學會,這才是眞正有了着落,囘了家。中文學會重視翻譯是順理成章的事。
英國翻譯大師韋理(Arthur Waley)把白居易、詩經、李白、西遊記等譯成英文。我們幾時看到他把莎士比亞或艾略脫譯成中文?王爾德能用法文寫『莎樂美』,史溫朋(Swinburne)能寫法文詩,艾略脫也能寫法文詩,雖然他的法文文法不通,遠不如王爾德和史溫朋。我們幾時看到他們把英國名家作品譯成法文?所以拿外國文學作品譯成中文名正言順應該是精通外文的中國人份內的事。
要靠公共團體或機構來辦翻譯,在目前看起來,恐怕是一種奢望。最好的辦法不如由少數有心人士自己動手來做,每人在三年至五年中翻譯一册名著,積少成多,成績可觀,自然而然就造成一種風氣,對社會和大衆都會產生良好的影響。我把這個希望寄託於中文學會諸君子身上,不算是過分的要求吧。
[文學作品可以翻譯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當然可以。否則我今天也不會到這裡來演講了。不管在理論上有多少人認爲文學作品不可能翻譯得好,甚至於根本不應該翻譯,事實上自古以來一直有人在從事翻譯文學作品。我們只要看一下人類文學和思想發展史,就會發現翻譯產生了極其鉅大的影響。例如歐洲的文藝復興是受到古典希臘和羅馬作品的譯成各國語文的刺激才發揚光大的。歐洲的宗教改革運動和新教的出現,則與聖經從原來的希臘、拉丁、希伯來文譯成各國語文有直接的關係。英國的詹姆斯王欽定本聖經,因爲文筆創造了新風格,更是著名。聖經在這情形之下,人人都能閱讀,再也不能由少數有學問的僧侶所獨佔,從此產生了新敎,與舊敎對立,一直到今天。
囘過頭來看一下我們本國,唐朝的翻譯佛經,工作本身的偉大不在話下,可是對唐宋及以後的文學、藝術、思想的影響之深且鉅,幾乎是無可衡量的。沒有中譯的佛經,會不會有宋明理學都成問題。至於五四運動,『賽先生』和『德先生』固不必說,其本身爲一個完全受翻譯影響的運動,也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文學作品的翻譯非但是必須的,而且每過一段時光,應該有新的譯文出現。理由很簡單:時代變了,文字語言也變了,人民的思想方式也因之而變。剛才提到的詹姆斯王欽定本聖經,文筆精練,英國各散文大家都免不了受它的影響。可是用現代人的眼來看,現代人的耳來聽,究竟過時了。於是在二十世紀我們先後有了諾克斯蒙席的譯本,天主敎耶路撒冷本,基督敎的新英國聖經和天主敎的新美國聖經。後二者爲整個敎會所支持,規模之龐大,方法之嚴謹,可以和我國唐代譯佛經相媲美。
至於荷馬,大家都從濟慈的詩中知道伊利莎白王朝有查普曼(Chapman)的譯本,十八世紀有詩人考潑(William Cowper)和蒲伯(Alexander Pope)的譯本,到了一九三五年我讀大學時,用的是Butcher and Lang的散文譯本,然後再有美國Lattimore的譯本,最近則有企鵝叢書Rieu的譯本,這些只不過我隨便想起的,另外至少還有數十種其他譯本。
至於但丁,單是二十世紀,就先後有Anderson(一九二一年),Binyon(一九三三年至一九四三年),Sinclair(一九三九年)和Dorothy Sayers(一九四九年至一九六二年)的譯本。後者是一位暢銷偵探小說作家,第三卷未譯完,僅譯了二十篇即逝世,由她的好友Reynolds女士完成。
莎士比亞在德國,早於十九世紀初卽有Schlegel-Tieck合譯的全集,譯筆優美,使很多德國人相信莎翁爲德國人。但到最近,舞臺劇及電影演員Maxmillan Schell上演莎氏名劇,認爲該譯文已過時,自己加以重譯。
莎士比亞在中國,先後有曹未風和朱生豪二人譯出大半,終於由梁實秋花了三十餘年譯完並出版全集。僅譯其一劇者不下十餘種,其中比較突出的有曹禺譯『羅密歐與朱麗葉』、孫大雨譯『瓈琊王』、卞之琳譯『哈姆雷特』、吳興華譯『亨利四世』,與梁譯各有千秋。以前流行的屠格涅夫小說和果戈里的『死魂靈』係根據英譯或日譯、德譯本轉譯,恐怕無法立足。傅雷所譯的巴爾札克小說多種一經出版,可稱定本,穆木天和高名凱所譯的巴爾札克小說卽相形見絀,遭受淘汰。其餘世界名著尙未譯成中文者,不勝枚舉,有待大家努力迻譯。
所有譯文,稱賞者有人,諸多挑剔者亦不乏人,Dorothy Sayers的但丁英譯盡量採用口語,有人嫌她失去原作的古色古香;Maxmillan Schell的新譯莎劇有人認爲多此一舉,至於梁實秋的莎士比亞全集,亦有人指出其將無韻五拍體詩譯成散文爲不當,但孫、卞、吳均爲詩人,因功力關係,與梁相較,未必一定能超越梁譯。總之,如果決定從事翻譯工作一定要全力以赴,必須對得起讀者,問心無愧,不必也不應理會別人的冷言冷語。
[翻譯文學作品的條件——其一]
一九六九年日本的翻譯獎頒發給早稻田大學專譯法國文學作品的平岡篤賴教授。他在得獎後寫過一篇短文,談翻譯工作者應具備的條件:
一、能讀
二、能寫
三、能說
他自謙地說,在法國居住了兩年多,慚愧只能做到第一項。
......
[翻譯文學作品的條件——其二]
我們不能將翻譯界不景氣的情形完全歸咎於社會。翻譯工作者本身條件不夠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我們不能只知責人,而昧於責己。我想翻譯工作者在語言工具之外,起碼應具有如下三個條件:
一、常識(common sense)
二、判斷力(sense)
三、敏感(sensibility)
所謂常識就是指譯者應有豐富的常識,對社會上各方面的情況均有所知、有所聞。舉一個例子:艾森豪總統逝世後,遺體放在華府的敎堂中供人瞻仰遺容。香港某報自作聰明,將電訊中的cathedral譯爲天主敎堂。其實,cathedral泛指主敎所駐的敎堂,不一定是天主敎堂。香港堅道聖母無原罪總堂Cathedral of the Immaculate Conception稱爲Cathedral,因爲天主敎主敎在此做彌撒,其他天主敎聖堂只可稱爲church。但聖公會主敎所駐的敎堂亦稱爲聖約翰禮拜堂 St. John’s Cathedral,聖公會所屬其他敎堂只好稱爲church。艾森豪不是天主敎徒,是新敎徒。甘廼迪是美國總統中唯一的天主敎徒。因此艾森豪的遺體不可能放在天主敎堂中。這個錯誤完全是由於譯者的缺乏常識。
……
所謂判斷力,其實與常識有關,常識貧乏,何由判斷?美國從前有一本文藝批評雑誌:American Mercury,有人譯爲美國水星。美國人雖然登陸月球,大爲成功,但還不致狂妄到據水星爲己有的地步。Mercury爲羅馬神話中諸神之一,是報導信息的健者,因此應譯爲美國信使,或美國先鋒。
……
至於敏感一詞,更爲微妙。現在讓我舉一個親身體驗過的例子。在翻譯一篇論美國小說家司各脫‧費滋傑羅的文章時,我竟將他的小說Tender Is the Night隨手譯爲『溫柔的夜』。我讀過他的傳記,長篇小說全部,短篇小說二册,同時明知書名探自濟慈的『夜鶯頌』第四節。這部小說在費滋傑羅死前尚未有定本,有兩種寫法,我讀過兩遍。譯後,我覺得書名譯得太平淡,改爲:『何其溫柔,夜!』等到最後一校時,我忽然發現不安,雖然在初譯時已隱隱約約覺得有點不對勁。這部小說講一位頗有地位的年輕精神病醫生,爲了要治療一位漂亮的女病人,不惜放棄事業,和她結婚。結果他們有了兩個孩子,太太終於恢復正常,而他本人却因不務正業,精神崩潰,成爲不可自拔的酒徒。小說內容並不與書名相符。再 往深處一想,tender不一定作溫柔鄉解,也可以解爲年輕,例如the tender age。結果,我終於從『長夜漫漫』、『夜茫茫』、『夜未央』三者之中選用了『夜未央』。由此可以看出,從事翻譯工作的人多麼容易爲字』面上的意義所誤,如果對文字沒有敏感,眞像盲人騎瞎馬一樣,隨時會跌入陷阱中。
[翻譯文學作品的態度——其一]
以上所談的條件僅限於先天的才能,加上後天的經驗和修養,可是對翻譯文學作品還是不夠的。從事翻譯文學作品,必須另外具有一種特殊的態度或心理狀態。
第一種,我們可以稱之爲虔誠或忠貞,全心全意把自己的精神放在翻譯工作上,根本不考慮名與利。
胡適說過他寫文章每小時可寫八九百字,翻譯時則每小時只能譯四五百字,速度僅及寫作的一半。理由很簡單:寫作只要向自己負責,而翻譯却必須同時顧到原作者,對斟酌字句時就煞費經營了。傅雷是專業翻譯工作者,中文法文都屬第一流,他在翻譯時一天平均不過譯一千二百到一千五百字。如果要靠翻譯謀生,非把全家老小餓得面有菜色不可。可是傅雷却把他一生大部份的精力和時間花在翻譯羅曼羅蘭和巴爾札克的作品上。爲了什麼?紀德曾經說過:『每一位優秀的作家都應該至少爲祖國翻譯一册優秀的文學作品。』在這一點上,傅雷已經超越了紀德的要求。此所以巴斯特納克在從事創作之餘,翻譯了歌德和莎士比亞。里爾克把梵樂希譯成德文。梵樂希把羅馬大詩人維吉爾譯成法文。代‧路易士把維吉爾譯成英文。
……
[翻譯文學作品的態度——其二]
在翻譯文學作品時,一個優秀的翻譯工作者必須具有綜覽全局的氣派。正好像三國演義中的諸葛亮隆中決策,同劉備分析天下大勢,定好三分天下的政策,胸有成竹,才挺身而出輔助劉備,與魏吳鼎足而立,絕不斤斤計較一州一縣的得失。同樣的,譯者翻譯文學作品絕不可拘泥於一字一句而要通篇看,掌握到原作的精神之後方能動筆。譯者非但要熟讀整部書,甚至應該進一步讀該作家的全集。Dorothy Sayers譯但丁,傅雷譯羅曼羅蘭和巴爾札克,梁實秋譯莎士比亞都是如此。譯到這種大作家時,非看全集不可,否則猶如瞎子摸象,只能接觸到表面的一部份而見不到全貌。任何人想譯珍‧奥斯登的作品,除了讀她的全集之外,最好讀兩本有關她的批評和研究,讀Boswell的約翰蓀博士傳,甚至聽莫札特的音樂都會對瞭解奥斯登有所幫助。
現在讓我舉一個實際的例子。把中國古典文學譯成英文的先驅Herbert A. Giles 曾將蘇東坡的前後赤壁賦譯出,收在一八八三年的集子中:Thoughts Suggested by the Red Wall。題目本身就譯錯了,赤壁爲地名,在湖北省,屬華中區,赤壁不應照字面直譯爲『紅牆』。譯文中最嚴重的錯誤是把時間的觀念弄錯。在原作中,前赤壁賦一開頭就點明:『壬戌之秋,七月旣望』。後赤壁賦的開始是:『是歲,十月之望』。依照中國人的陰曆算法,前者應在陽曆八月下半月,後者應在陽曆十一月下半月。前者寫秋景,後者寫冬景。任何中國讀者都能感覺到作者對情景的感應,因爲卽使在華中,秋與冬也有極大的差別,因之作者和讀者在心情上產生對照和感慨。可是到了譯者的筆下,前者成爲夏天,後者成爲秋天,而華中的夏夜與秋夜沒有什麼太顯明的差異,所以在他筆下,前賦中的
白露横江,水色接天。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成爲:
A clear breeze was gently blowing, scarce enough to ruffle the riwer,………
shedding forth her silver beams, and linking the water with the sky.
下一句的her指月亮,『露』字却沒有譯出。後賦中的
霜露旣降,木葉盡脫。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成爲:
………the landscape glittered with frost, while the leafless trees………and over the heightened hill-top, the moon was still scarcely visible,
while through the shallowing tide naked boulders stood prominently forth.
看上去一點不像冬天,簡直是秋天的光景。明人註云:『江水冬落,山木盡脫,不可復記矣。』譯者見不到,情有可原。但蘇東坡後賦的:『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詩人對季節更易的感慨,譯者竟完全看不出來。我們只好說,譯者對夏秋的體會仍根據他在英國的經驗,因爲英國春夏來得較遲,把陰曆看成陽曆,同時譯者對中國的天時、地利、人和完全沒有掌握,因爲他沒有將前後二賦融合在一起看,逕自逐字譯出,把原作中的季節當作暮夏和晚秋,產生了誤解。
由此我們可以知道,翻譯文學作品是一種極好的訓練。平時我們閱覽書刊,往往不求甚解,等到眞正動手翻譯,則非要有全面和深入的瞭解不可。把杜甫譯爲英文,一定會對盛唐時的社會、風俗、人情有深刻的認識。把莎士比亞譯爲中文,一定比讀伊利莎白王朝歷史更有益。作品中的典故能使譯者獲得前代文史的知識,而作品中的名句可以使譯者體會到後代所受到原作的影響。
[翻譯文學作品的態度——其三]
除了忠貞的品質,綜覽全局的氣派之外,文學作品的翻譯者還要具有謙虛的態度。無論如何,原作總是對的,翻譯者只不過是詮釋原作的人,就如同樂隊指揮詮釋一首貝多芬的交響曲一樣。樂隊指揮可能讀過和聲學對位法、理論和音樂史,他更可能會演奏幾種樂器。可是貝多芬永遠高高在上,指揮的責任只是盡力解釋得好,而他的解釋不可能同原作一樣偉大和完美。上面提到過的日本得獎翻譯家,平岡篤賴曾說過:翻譯錯誤幾乎是『原罪』。所以在翻譯時,他常常放下筆來責備自己:『這樣譯不對,同原文的感情略略走樣了。』現在舉一個例子:
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一景有這樣的話:
Bernardo: Have you quiet guard?
Francisco: Not a mouse stirring.
曹未風的譯文是:『一點動靜都沒有。』譯文抽象、平淡而沒有生氣。
朱生豪的譯文是:『一隻小老鼠也不見走動。』
卞之琳的譯文是:『耗子也沒有動一動。』
梁實秋的釋文是:『一隻老鼠都沒有鬧。』
後三種譯法都比曹譯忠實而生動。在中國人的觀念中,老鼠代表動作輕靈、寂靜無聲,mouse譯成老鼠不能說不妥。例如『七俠五義』和『水滸傳』等說部中有好幾個人身手敏捷,脚步輕盈,因此外號叫老鼠。可是讀起來,仍然隱隱覺得有不順之感。讓我們看一看法國的標準英法對照本,譯爲:
Pas un chat.
在英文就等於not a single cat.難道法國人這麼笨,連貓和鼠都分不出來嗎?理由是法文有這樣的成語,所以譯爲貓,而不照字面譯爲鼠。根據同一原則,我幾乎想將這句譯爲:
連鬼影都沒有一個。
你們覺得這樣譯好不好?是不是更口語化一點?鬼比老鼠更不可捉摸一點?單就這一句而論,這樣譯好像更自然些,不過我們要進一步考慮:學者稱『哈姆雷特』爲一齣ghost play(鬼劇),因爲在劇中鬼魂屢次出現並且說話。這樣會不會引起誤會,破壞戲的氣氛?如果只譯這一句,我們可以沒有猶豫地採取這個譯法,可是如果拿這齣戲當作整體考慮,就不是這麼容易和簡單了。我們當然希望另外找到更妥貼的譯法,而目前唯有照原作的字面譯,因爲翻譯者的責任只是在詮釋原作。
[後語]
最後,我想引用Denver Lindley的話來與諸位共勉。Lindley通德文,會經將雷馬克和湯瑪斯‧曼的小說譯成英文。他說一個翻譯工作者的出發點應該是:
This is something I admire so much, something I find so profound, so beautiful, so piercing that I must make you understand and admire it too, even though you, through some inadvertence, have neglected to learn the language in which it is written. Let me show you how it goes.
譯成中文,大概是:
這作品是如此之深刻、美麗、扣人心弦,令我讚歎不已,恨不得能讓你們大家一同享受,雖然你們不巧不懂原文,無從欣賞原作。讓我來告訴你們原作是怎麼回事。
這段話並不是什麼高深的理論,可是至少說明了翻譯的兩個主要因素:對原作的尊重和翻譯工作者的對象是不懂原作的讀者。翻譯者就是原作和讀者中間的橋樑,使兩者得以溝通融洽。
其實,仔細想想,還有比翻譯更好的訓練嗎?在做學問上,翻譯是最嚴格和徹底的訓練方法之一。在人生經驗上,翻譯者每日都和世界第一流作者的心靈相對。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一個優秀的翻譯工作者的貢獻是無可比擬的,因爲他對國家、對努力向上求知識的人和對下一代都有了交代。
我希望大家都能記牢上面紀德所說的話,如果每人能翻譯一本名著,那麼我們就可以不至於交白卷了。謝謝各位!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