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月第一篇
可見我心已不在此藝
今天轉貼吳錫德老師的一篇
我們幾年前討論過他翻譯的一書
RL曾指出他對美拉美詩的斷句錯誤
我問吳老師怎一回事
他說原引詩未分段
他大意 未查
----
我翻譯,故我在 ■吳錫德
《2009/03/17 15:48》
就嚴格定義而言,我的前半生大概也翻譯了近二百萬言,出版了近 10本譯作。從專職的新聞翻譯,到兼差玩票性質的文學翻譯。當中收穫最多的還是新聞翻譯及人文科學翻譯。質言之,我正是透過翻譯學習到不少新知和學問,翻譯成了我吸收知識,以及面向世界的重要管道。但我知道這些遠遠不允許我以「翻譯家」自居,至多只能算是個「翻譯工作者」(簡稱「翻譯工」)。
因為這些翻譯多半是單向的吸引,或現買現賣的活兒。直到我專心投入文學翻譯,才讓我有所體悟,覺得自己終於有一種「中介者」的感覺。因為文學翻譯尤其要求譯者要設法進入原著的內在世界、以及原作者的內心世界,然後將自己的所感所知,轉換成自己的文字。翻譯在此強調了它的雙向溝通。譯者自然也就成了原作者在譯入語世界裡的「代言人」,譯者是不可或缺的,譯者的「介入」(創作)是受到肯定的。換言之,我是透過原著的藝術創作,與之取得共鳴,然後將之轉化為另一種語文,並在當中尋找一種美學表現。但又得隨時隨的貼合原文,不求僭越,不作掠美,直到完成譯作。這時我才夠資格說出:我在翻譯。
但我在翻譯什麼?
翻譯是一種溝通
法國廿世紀大文豪普魯斯特在尚未從事創作《追憶逝水年華》前,寫信給友人說:「我還有兩本羅斯金( John Ruskin)書要譯,然後就要嘗試翻譯我自己可憐的靈魂……。」這裡,普魯斯特不僅從翻譯別人中得到許多創作的靈感,他也在翻譯他自己,也就是自我翻譯,自我溝通。
西方當代才子斯坦納( G. Steiner)寫過一本翻譯史的鉅著《巴別塔之後》,總結指出:翻譯就是理解。亦即,翻譯就是「換易言語使之相解」,也就是「溝通」、「達意」之意。不過,溝通也有高低層級之別,從心領神會到比手劃腳也都能溝通。斯坦納所強調的當然是廣泛意義上的中低標準,但即便如此,自古以來翻譯也從非易事。語言不僅先天受制於諸多規範,或詞不達意,或禁忌避諱,從而無法暢所欲言,表達人類思想於一二。譯者若企想吃透原文,表達原作者思想,則真有如緣木求魚。徐志摩說過:「我相信寫得出來的文章大抵都是可有可無的,真的深切的感情只有聲音、顏色、姿勢,或者可以表出十之一二,到了言語便有點可疑,何況又到了文字……。 」總之,譯者真能忠於原文嗎?
翻譯是一種美學
準此,翻譯是不可能忠於原文的,既受制於它的隱誨不明,又囿於語言彼此的詞意懸殊。好的翻譯更多是因為譯文有著超群卓越的藝術化呈現。德國哲學家伽達默( H.-G. Gadamer)認為,「譯者總是不可避免地把自己熟悉的世界裡的知識和信仰帶進原文這個陌生的世界,通過擴大我們的視界直到它與陌生世界的視界相會合,以獲得那個陌生世界的知識,從而使兩個視界融合。」換言之,翻譯絕不是只讓原作者唱獨角戲!在此情況下,我們若只一味地奢談「信達雅」,似乎又略嫌牽強了一點?
我們是否就此認定翻譯就等同創作?詩人兼譯者余光中乾脆跳脫客觀與理論的辯證,直接現身說法指出,譯者在推敲想像、斟酌審度的過程中「已經頗接近創作者的處境了」。又說:「『翻譯』這種心智活動,似乎比創作更繁複些。」
儘管翻譯一向為社會所依重,人人也都需要翻譯。甚至有人將譯者的身分提高到比哲學家或詩人更高的地位。但翻譯永遠受制於原文以及原作者,翻譯是翻不了身的。譯者永遠不可能超越原著,他所能做的就只是在若干段落或公開加注,或暗度陳倉,或在譯文的掌握及造詣上彼此較勁。但譯者還是「不准」超越原作者,這就是譯者的宿命。
不過,用心積極的譯者在尊重「信」、「達」的前提下,會在「雅」的操作上下功夫。他也會仔細衡量翻譯過程中所有操作的「空間」,包括語言、社會、審美等等因素,進行一種詩學的介入。亦即,精準掌握譯入語的文字及其表達,以及追求一種必要的美學「轉化」( Transformation),並特意去營造某種既源於原著又不同於原著的新風格。而就當前後現代理論以及就翻譯的實際操作和呈現而言,所有的譯文應該就是異於原著的「新」文本。在此,譯者不就等同「創作」者。但當代翻譯大家傅雷提醒我們:「『翻譯』要以藝術修養為根本;無敏感之心靈,無熱烈之同情,無適當之鑑賞能力,無相當之社會經驗,無充份之常識(即所謂雜學),勢難徹底理解原作,即或理解,亦未能深切領悟。」
翻譯是一種生存態度
當代德國哲人本雅明在談論譯者的角色時,直接就把譯者的「任務」( Aufgable),視為「債務」。該德文字還有「失敗者」、「注定要完成的使命、承諾、職責、責任」,以及「意味著過錯、過失、錯誤或罪過的任務」,甚至還具有「放棄」等等之意。這可就一語道盡了譯者難為的苦境。
本雅明尤其重視譯者的主體性,也強調譯者的條件就是:認識生存、掌握語言、擁有才情。同時他還語帶神秘的說:「原文呼喚著譯者」。易言之,原著會等著有緣人的出現。本身也是譯者,他道出他的翻譯心得,翻譯就是他個人的「救贖」!誠然,一部好的文學作品本身就屬難得,這樣它也就兼具了被譯成他種語言的條件,為此它就期待能在另一個語言世界裡覓得知音(譯者),將這部作品譯成同等藝術水平,甚至超越它的譯本。而譯者往往就得具有「捨我其誰」的氣慨和勇氣去「承擔」翻譯這部作品的神聖責任。至此,譯者的作用已不言而喻,這項工作不也就夠挑戰了吧!
當今之世,不僅人人需要翻譯,而且人人皆在翻譯。為了進入人類世界,也為了「多識草木鳥獸之名」,打從懵懂我便開始「翻譯」大人們的語言,包括身體語言。然後牙牙學語,試著模仿(翻譯)他們的話語。之後,我又透過習得的這個語言(母語)來表達自己,初期是詞不達意、不成章法的。偶爾也能冒出精準無比,甚至出神入化的用語。事實上,從此刻開始我便是在「翻譯」我自己!接著,我幾乎以相同的方法來學習其他語言,掌握其字意,熟稔其表達方式。至此我便開始進入傳統定義下的「翻譯」(語際轉換),也得以窺見翻譯世界的奧秘和它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儘管這世界存在著數以千計的語言,但只要有人翻譯,或翻譯不被禁止,這世界是可以溝通的,這世界可以和諧、和平共存的。慢慢的,人們對高層級翻譯的期待便應運而生。人們便會要求一種更理智、更精準,同時更感性、更詩學的翻譯。它既可讓人溝通、表達、激賞,也允許創作、推陳佈新。總之,「翻譯」成了一個開放世界的基本需求,也是它的生存條件。
翻譯的娑婆世界無疑的就是人類的生存空間,既豐富又多采;它能充實每個渴望的生命,既讓人安身立命,又可以與人共霑。每個翻譯過程又充滿新奇和挑戰,為此,即便精神的投入和物質的報酬往往不成比例,我仍樂此不疲。因為我真實體驗到:「我翻譯,故我在。」總之,翻譯對我而言,就如同佛家語「功課」(即按時誦經唸佛),既是學習,它永遠都會了無止境的,亦是任務,它早已是我個人對這個世界的承諾。同時我更時時懷著一顆期待的心情,等待著與下一部作品結緣,就這樣直到永遠……。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