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幸會世界文學的3天
——這次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柯慈(John M. Coetzee)
(※1)、普利策獎作家迪亞茲(Junot Díaz)
(※2)等海外嘉賓濟濟一堂,陣容堪稱豪華。
柴田元幸 作為本次文藝節的諮詢委員,《紐約客(The New Yorker)》雜誌文藝欄目主編和出版八種語言版本的英國文藝雜誌《格蘭塔(Granta)》主編,都為我們做了引薦召集工作。包括翻譯家在內,活躍在世界文學一線的人士都雲集到了東京。
《紐約客(The New Yorker)》雜誌文藝欄目主編特雷斯曼(Deborah Treisman)和英國文藝雜誌《格蘭塔(Granta)》主編弗里曼(John Freeman)
——這個文藝節,雖然日本是第一次舉辦,但我認為辦得很成功。您感覺如何?
柴田 雖然存在一些有待今後改善的問題,但我認為非常有意義。首先,能夠直接聽到如此之多的國內外作家的聲音,對讀者來說是一次非常寶貴的體驗。當然,最重要的不是去看他們的模樣、聽他們的聲音,而是閱讀作家的作品。不過,直接聆聽了作家講話的人,會產生讀一讀這些人寫的書的想法,去創造這樣一種環境也很重要。一般來說,外國作家比日本作家更擅於用語言表達自己的觀念,即便僅在這方面有所感受,讀者大概也會覺得很有意思的。
角田光代和《But Beautiful》的作者戴爾(Geoff Dyer,日文版由村上春樹翻譯)
平野啟一和棉矢莉莎
——這也極大地激勵了日本的作家吧?
柴田 以往日本作家很少有這樣的機會。與外國作家的交流還可以更多一些,所以這次的藝術節確實是加強相互交流的好機會。作家們在哪里相識、他們談了些什麼等,此類話題還是很有趣的。或許作家的作品、世界觀會由此而發生變化。類似這樣的種種交流,有,比沒有,是絕對地要好。
改編為電影的世界暢銷小說《心靈鑰匙》原作者佛爾(Jonathan Safran Foer)、川上未映子
———造成日本作家加拉巴哥化(指在孤立的環境中獨自發展進化,從而喪失了對外界的適應性,生存能力降低,最終陷入被淘汰的危險——譯註)的一大原因,還是在於日本小說家的翻譯作品太少嗎?
柴田 是這樣。一方的作家如果完全沒有讀過另一方作家的作品,那麼他們即便見面也沒有什麼意義。然而,即便只讀過一篇短篇翻譯小說,情況就全然不同了。因此,作好一個基礎,以便雙方可以互讀對方的作品,這也是非常重要的。我想,這樣一來,日本與國外的作家之間進行富有成果的對話這種可能性就會大大提高。
譯者能做的事、不能做的事
小野正嗣
——參加此次活動,除了作家,還有編輯、翻譯、裝幀等從事世界文學工作的各方人士。
柴田 藝術節期間還召開了有關翻譯工作的會議,是由我負責主持的,前來參加的有小野正嗣先生、艾美利克(Michael Emmerich)先生等。小野先生既是作家,也是克里奧爾法語
文學的翻譯家。艾美利克先生英譯了高橋源一郎、川上弘美等作家的作品,在世界上也是屈指可數的翻譯家。會議活動中非常有趣的,是可以感受到譯者存在的翻譯作品好呢,還是譯者自始至終扮演隱形人的翻譯作品好這類討論。我屬於隱形人派,不過在文藝作品的翻譯這一行為上,此次我能夠有機會深入地徵詢了許多實質性的問題。當然,在究竟是哪種譯法好這個問題上,是不會有結論的,但我想,普通的讀者肯定也在這樣的討論中感受到了很多樂趣。
艾美利克(Michael Emmerich)
——作者的意旨,在多大程度上可以通過翻譯轉達出來呢?
柴田 其實即便不是翻譯,也存在著對作者的意旨理解到何種程度的問題,或者讀者(憑藉自己的想像)從文章中讀出一些作者意旨之外的東西,這也可以說是文學作品的有趣之處。不過這一點暫且不論,因為翻譯,肯定是傳遞了些什麼,但有些東西確實是失去了。這是譯者時常思考的,是譯作中傳達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詩歌的翻譯,往往失去的比較多。不過如果是小說的話,一般譯者都相信在翻譯時能把重要內容大致轉達出來。
迪亞茲(Junot Díaz)(右)和他的長篇小說《The Brief Wondrous Life of Oscar Wao》的譯者都甲幸治
——俳句的翻譯很難吧。
柴田 例如「古池や蛙とびこむ水の音(幽寂古池旁,青蛙跳進水中央,水聲撲通響)」這首詩。日語中青蛙(蛙「ka wa zu」)是3個音,跳進(飛び込む「to bi ko mu」)是4個音,水聲(水の音「mi zu no o to」)是5個音,通過3、4、5的音節傳達出水波蕩漾的情景。而且最後一句「mi zu no o to」中的「no o to」3個音,用了同一個元音o,它是元音中最具穿透力的一個音,由此給人帶來餘音繚繞之感。但如果要翻譯,那麼這種餘韻就蕩然無存,真的是無法可施。若是小說那樣的長篇文章,那麼即便某處稍有缺失,也可在其他地方彌補,所以關係不大,但表現17字的短詩,就不可能這樣處理了。也就是說,小說是以冗長為特點的媒介體,因此即使有部分缺失也無妨。
現今,日本的小說非常有趣
——伴隨著全球化的進展,「越境文學」也成為了一大主題。
柴田 例如在美國,文藝雜誌以外的普通雜誌,每期刊載小說的也就是《紐約客(The New Yorker)》、《哈潑雜誌(Harper’s Magazine)》等,但《紐約客(The New Yorker)》在最近2、3年中刊登得最多的作家,恐怕是智利的博拉紐(Roberto Bolaño Ávalos)
(※3)吧。其他還有村上春樹、加拿大作家門若(Alice Munro)
(※4)、愛爾蘭作家特雷弗(William Trevor)
(※5)等。《紐約客(The New Yorker)》可謂是一本薈萃美國文化之精華的雜誌,但即便是在這樣的雜誌中,也出現了許多美國以外的作家。這種對外打開門戶的做法本身,正成為現代世界文學的潮流。
——雖然我認為村上春樹是「越境」作家中的一位,但他似乎也被看作是日本作家中的例外。
文學編輯艾爾默•盧克。是他慧眼識金,發掘並向世界介紹了村上春樹
柴田 說到日本的翻譯文學,一直呈入超狀態。去贊同那種無論如何試圖增大日本文化的對外傳播量的做法,總感覺有些抵觸,不過,難得日本有不少優秀的東西,對方卻不知道,也讓人覺得很可惜。在開拓全球市場可能性這一點上,野茂英雄在棒球中首開先河;而在文學領域,村上春樹則頗有建樹。此外還有漫畫和宮崎駿的卡通等,英語國家的人們開始覺得日本好像出現了一些有趣的事情。這在20年前是不可想像的。這種趨勢的形成,對於今天的我們來說是一個機會。日本的作家們今後也可以積極地走向世界,我認為這種局面正在逐漸形成。
——您覺得日本當代作家的作品,今後能在國外擁有更多的讀者嗎?
柴田 直到前不久,提起日本文學,在國外都是川端康成、谷崎潤一郎的那些看似與傳統日本相關的作品,即以外國人心目中的日本為中心的作品。安部公房算是一大例外。但這種情況因近年來村上春樹作品的走紅而大大改觀。國外的村上讀者不會為了解日本而讀他的書,是因為小說本身有趣他們才去讀的。
如果大量的作品被介紹到國外,我想就能讓人們理解日本的小說是何等的自由。雖然我的這種說法有些草率,但我認為與美國小說相比,日本小說可能自由度更高。英語國家的小說有嚴格的規則,感覺有一種難以超越其束縛的地方。與之形成對照的,則是日本小說那種有意識的不斷偏離之處,我感覺正是因為如此,才能活生生地成功描寫出現代社會。
如果能夠通過高品質的翻譯進行詳盡的介紹,或許有可能引發猶如上個世紀70年代在世界文學中掀起的拉美文學熱
(※6)現象。現在的日本文學具有一股與當時的拉美文學不相上下的勢頭。
——那麼,對柴田先生來說,「翻譯」是什麼?
柴田 啊,是一種文字遊戲、玩樂(笑)。沒有什麼能比它更令人快樂了。自己做起來有意思,又能讓讀者高興,還會得到作者的感謝。對作家來說,評論家既是敵人也是朋友,但他們會把譯者百分之百地當作朋友的。
——我記得柴田先生在什麼地方寫過這樣的話:對作家來說,譯者「是深更半夜里為他們工作的「小矮人」」。
柴田 與歐美那些身材高大的作家們相比,我當之無愧是個「小矮人」;還因為時差關係,所以總在半夜裏忙著,真的(笑)。
在六本木的現場音樂廳「Super Deluxe」舉辦的朗誦劇《銀河鐵道之夜》。與管啟次郎(左)等共同參加演出的柴田元幸
採訪、撰文:近藤久嗣(Nippon Communications Foundation理事)
攝影:大澤尚芳、川本聖哉、大久保惠三、Koderakei
採訪協助:日本財團
(※1)
^ 柯慈(John M. Coetzee)
1940年生於南非開普敦,曾在英國的電腦公司工作,後改行為作家。1983年憑《麥可.K的生命與時代(Life and Times of Michael K)》一書初獲布克獎,1999年又以《恥(Disgrace)》再獲布克獎,成為第一位兩度獲得英國文學最高獎布克獎的作家。2003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作品有《等待野蠻人(Waiting for the Barbarians)》、《鐵器時代(Age of Iron)》、《慢性男人(Slow Man)》等。東京國際文藝節上,他在世界上首次朗讀了最新作品《耶穌的幼兒時代》。
(※2)
^ 迪亞茲(Junot Díaz)
1968年12月生於多明尼加共和國的聖多明哥。6歲時全家移民美國。1996年憑短篇小說集《Drown》一舉成名。第一部長篇小說《The Brief Wondrous Life of Oscar Wao》獲得2007年全美書評人協會(The National Book Critics Circle, NBCC))小說獎和2008年普立茲小說獎。現在麻省理工學院創作專業執教。格外喜愛日本的動漫。
(※3)
^ 博拉紐(Roberto Bolaño Ávalos)
1953年生於智利首都聖地亞哥。在墨西哥長大。2003年去世,年僅50歲。但過世後依舊名聲不減,作品在世界上獲得高度讚揚,於2008年獲得全美書評人協會(The National Book Critics Circle, NBCC))小說獎。作品有《打電話(Llamadas telefónicas)》、《狂野追尋(Los Detectives Salvajes)》、《2666》等。
(※4)
^ 門若(Alice Munro)
1931年生於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一個鄉村小鎮。曾經營書店,後改行為作家。以短篇小說之名人而著稱。2005年入選《時代》雜誌的「世界最具影響力的100人」,2009年獲布克國際獎。作品有《HATESHIP, FRIENDSHIP, COURTSHIP, LOVESHIP, MARRIAGE》、《The View from Castle Rock》等。
(※5)
^ 特雷弗(William Trevor)
1928年生於愛爾蘭科克郡。曾從事教師、雕刻家,廣告撰稿人工作,後改行寫作。被譽為當代最偉大的短篇小說大師。作品有《The Virgin’s Gift》、《A Bit On the Side》、《A Bit On the Side》等。
(※6)
^ 拉美文學熱
在拉丁美洲,優秀的文學作品自上世紀60年代起接連不斷地問世,試驗性的帶有豐富故事情節的作品,在70年代吸引了世界的廣大讀者。其中,驅使有異於西方現實主義的「魔幻寫實主義」手法創作的作品,為世界文學帶來了巨大影響。代表性作家有阿根廷的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哥倫比亞的馬奎斯(Gabriel José de la Concordia García Márquez)、秘魯的略薩(Jorge Mario Pedro Vargas Llosa)等。